时间:2017/10/11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井房里的木梯,躬下身子从一块厚实的木梁下穿到一口井边,用手指沾了一些井水放进嘴里尝。

我尝的是滇西北云龙县诺邓村口的“诺邓井”水。在进入诺邓之前,我就在车上说,如果可以,我要尝一尝这里的井水是什么味道。我几次去看过另外一口千年老盐井,后来老觉得应该尝一下能煮出盐的井水是什么味道。

那口老盐井在老家剑川深山一个叫弥井的村子里,深幽狭小,看不清水有多深,水道在里面转了个弯,也没能看到它有多长。井边很是潮湿,光滑的土面上有一层白色的浮末,井水面也有一些白色的浮末漂浮着。把弥井村的盐井跟诺邓盐井放在一起,是它们在历史上同属于滇西四大盐井(弥沙井、乔后井、诺邓井、啦鸡井),而诺邓盐井的开发时期远远早于弥沙井。弥沙井唐代开采,元代由官家开采。而诺邓盐井自汉代就开始开采,至今历两千余年。唐《蛮书》中言:“剑川有细诺邓井”(时为南诏剑川节度地)。这让我每一次到弥井村,都会有人提及诺邓井。事实上,提及诺邓井的弥井人大多没有到过诺邓,提及或多或少是因为历史以来的关联和诺邓村现在的名气。“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景观村落”“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诺邓火腿”……我家乡与诺邓只有一山之隔,即便没有来过,诺邓散发着的香气也早已穿透过山间林木,飘进千家万户人的心里。

“诺邓井”房现在是一个盐文化博物馆,两个井口都用木条护栏半封着,旁边墙上的图文介绍,让来人直截了当地知道这是两千多年前挖掘出来的盐井,有着21米深,古代用人工汲水的方法从井下取卤再分给各家“灶户”煮盐。我尝的井水有我们平时吃的盐的味道,但比平时吃盐的口味稍微咸了些,有一种说不出的香气。盐本来是咸的,且不说它在化工、医疗、科技、农牧业等等方面的重要性,一切菜蔬汤水加入了盐,都变得香脆可口。

在陌生的地方,正午是很难辨方向的时候,过了盐井旁边的小河,也就踏上了诺邓村的石阶了。这是一个没被现代化侵蚀的村子,依山而建的一百多座房屋错落有致,逐层而上,村中红砂石板一块一块往上铺,铺出一条一条向上的小道。土木瓦房始终保留着它们古代民居院落的原始风貌,目光从前一家的房顶上掠过,就自然地进入下一家的院子。和村口流淌的小河水一样,村子里的土墙都是红褐色的,掩映在青翠的古木中,显得无比静谧清爽。把头向后仰,村庄的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像是建在天上的世外桃源,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我想如果是在云雾缭绕的时候来看诺邓村,一定有海市蜃楼般的美幻感。

村民长期以煮盐为生,让我们还能在村中见到白花花的盐。散盐放在大锅上一个圆形篾篓里,渗出的盐水凝结在篾篓外边,像顽固不化的冰川。筒子盐只是一个杯子大,也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80年代,我们吃的盐还就是50市斤重的一坨坨筒子盐。那种筒子盐很硬实,直接捆上绳子用背板背也不会散开,父母背回家就用锤子或柴刀敲开,再用石头做的盐臼捣碎食用。冬天有时候我们感冒鼻塞得不行,父亲就把一小块盐丢进火塘里,再烧两个干辣椒,盐块烧得通红了就用火钳夹出来,和烧辣椒一起放进他的土陶茶罐里煮盐茶给我们喝。而我们偶尔上山回来腿疼,母亲也用同样的方式,把烧红的盐块和艾草一同放进水盆里让我们泡脚。更多时候,我们看着盘子里用筒子盐腌制的咸鸭蛋和泡菜,馋得口水直流。那些盐在生活中所散发出的香气,成为我们忘不掉的记忆。

从一家老宅院出来,再走进一家老宅院,诺邓的古民居不停地吸引我们的脚步。虽然都有久远的历史,但每一个院落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有个院子一踏进就见到红砂石砌的花坛里盛开着的大丽花,还有几种不知名的菊科小花,金边兰从高高的花坛一直垂到地面的石板上。碧绿的叶子旁边,是晒着红色豆子的簸箕,红豆中掺了一部分黄豆,色彩分明,自然中透着一种生活情趣。老人坐在左边的门墩上抠着苞谷,右边光滑的门墩中有一个小碗般的浅窝。门栏迎来送往了千年时光,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凹下去的木头纹络中,一个天生的树钉子顽固地坚守它的坚韧。这是一座四合院,虽然同为白族村落,和我家乡的有些不同。我家乡的院子大都比较大,即便是“四合五天井”,其中最大的天井——院子的面积也都是方方正正的三间房大,能晾晒粮食作物,能做麦谷打场,还要能摆十来张桌子,充分具备生产生活功能。而这座四合院的天井只有一间房大,除了堂屋前的部分,其余都被遮挡住了。虽是阳光强烈的时候,但能照进天井里的阳光并不多,从天井望出去,每一方都是四层瓦檐。这是充分利用白族民居特点的一种建筑方式,把正房的基础比其他三座房高下得一些,不在同一平面上,房檐就自然错开穿插了,错综而不复杂。从健康角度来讲,这种“五滴水四合院”采光不足,有些暗。是地势的原因,整个村子高低海拔相差数百米,地势不平整,房屋自然没有我们住惯了的宽敞明亮,这也充分展示了房屋结构的紧凑严密性和古人的智慧。房门里走出来招呼我们的是穿现代简便服装的老奶奶,但望着屋檐上被阳光照亮的青草,我忽然希望还有一个穿着民族服装、手捧书卷的女子住在里面。你想,在一个有雨的日子里,一边念着书本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语句,一边看雨滴滴答答一点一点落到这栋房屋房顶的瓦片上,然后聚成一小股水跌落下来,落到另一栋房子的瓦片上,再以同样的方式回到这栋房子的瓦片上,再继续以同样的方式落到另一栋房子的瓦片上,最后才跌落到天井里。这个过程里,雨水随着转换位置而不断增大,坐在最低的房檐下看雨,水以帘幕的形式艺术地从一个不大的四方天空里一层一层下落到地面,溅起一池水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另一个院落一进四院,踏上几台石阶,一扇雕刻着岁月的大门进去以后,除了正面开着大门的院落,左右边的通道也能各进一个院落。进入正面的院落,又能看到通向另一院落的门。大门敞开,进门就遇到马厩、马鞍、柴垛、兰草、灯笼花。和其他院落一样,房屋的墙壁和柱子椽子都被炊烟熏黑了,泛着一种原始而亲切的炊烟味道。马厩里的红砂石被马磨蹭得光滑发亮,两座马鞍叠放在墙边,柴垛整齐地堆放在阶台前,兰草长在柴垛边的花盆里,灯笼花在兰草边含苞欲放。“这是我们现在用的马鞍,村中家家户户都有,过去……”头发花白的杨家老奶奶边用白族话跟我说村子里的光阴,边抬手把马鞍举了起来。这让我觉得白族是一种很难被同化的民族,我外出学习时听多个民族的同学说他们不会说本民族语言,本地也没有民族服装。他们觉得那是一种遗憾,我为他们遗憾之余又为自己的民族感到自豪幸运,我还没有看到在本地区不会讲民族语言的白族人,我们一直讲着自己的语言,甚至遇到说汉话的人也都要以唱民歌的方式教会别人说几句白族话。不会失去自己的母语,这让我觉得很美好。作为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白族古村落,诺邓一直保留着他的风骨。不仅民族语言,大量清代、民国、明朝的白族古代民居建筑在这里也得到了完整保留。一进几院在村中并不罕见,除了我们进去过的“四合院”,还有“四合五天井”“三坊一照壁”“袖珍一颗印”等(这些在之前或之后的行走中都已见到)。现在养马多为生活所需,但过去村子里有很多专业的马帮,头骡、二骡戴着漂亮的花笼头,在各种院落里的人们老远就能听到马帮叮叮当当铃铛声。无数个像杨家奶奶一样的女子就在铃铛声中目送一个男子离家后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望他归来。盐业的兴盛引得很多外地人纷杳而来,有的举家带口住进了某一个四合院,有的娶了村里的女子后永久地留了下来,但他们的儿子和女儿说的都是白族话,久而久之,他们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最先说的是江浙口音、四川土话、还是福建方言,在浓郁的民族氛围中,他们跟儿子和女儿说一样的白族话,崇拜一样的本主。

“从这个路口一直走就是能走到你们剑川弥沙井的盐马古道了。”一蓬长得很茂盛的翠竹边,一条小道蜿蜒向前。在现代人看来,井都是供人饮用的水井,但在滇西北地区,以“井’为名的井都指盐井,我家乡除了有弥沙井,还有一个顺川井。云龙除了诺邓井,还有以石门、宝丰、天耳、顺荡、师、山、大为名的七口盐井,盐业的兴盛让诺邓成为在历史上一度成为滇西地区的商业中心,不仅只有有通往腾冲、保山、缅甸的商路驿道古道,还有通往我家乡的盐马古道。我出生地就位于盐马古道交汇处,还有一座盐路山。马帮抵达后,可北行经德钦至西藏,也可南行几公里至顺川井再到弥沙井,然后再至乔后井至保山腾冲。和弥井一直被称作“弥沙井”一样,诺邓民间也称“诺邓井”,历史上都一度因盐兴盛而成为滇西地区的商业中心,马帮络绎不绝,四方商贾云集,百业昌盛。不同的是,弥井村自“弥沙井”关闭后就沉寂在大山深处,每年农历四月八,村人才拿出戏服,在古戏台上唱几天盐马古道时期的戏曲,迎接“盐神母”,演绎一遍盐马古道时期留存下来的“渔樵耕读”民俗。而诺邓村却因诺邓井水散发着的浓烈香气和千年不变的民居建筑重新被世人一遍遍刷新。春风让世界各地的人们都闻到了诺邓井水腌制的火腿香气,朴素宁静的红砂石板迎来了四面八方的脚步,醇正的民族风情与一双双文化学者的目光深情对视。我们从村子最高处的玉皇阁下来时,就有一群来自远方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询问离最高处还有多远。

“不远了,慢慢走,一定要走到最高处看看。”一个个马蹄印记录着岁月的流逝,一棵棵古树刻录着光阴的故事。作为云南最早开发的盐井之一,“诺邓井”不仅繁荣了一方经济,也给村子积淀了丰厚的历史文化,诺邓村名在唐代《蛮书》出现至今就没有改变过。来到了诺邓古村,即便在古院落感受了贡爷家风,在数百年大青树下听老人们说一个盐井人家出过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和百数秀才的书香门第,在进士第旁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也在响着铃声的古道边吃了“味甜、汁多、肉嫩、皮薄”的诺邓梨,但棂星门坊、道长月台、文庙秋阳、玉阁星图又怎么能错过呢!不用说这里有滇西最古老的明清古建筑和文化遗踪,那有着岁月斑驳印痕的龙头木雕、斗拱翘角,还开着紫红色花朵的紫薇,裹了一层绿色苔衣的古梅,静待时间浸染的枫叶,都是能牵动我们缕缕情思的宝贝。

从低处到高处,再从高处回到低处,在阳光的照耀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村庄历经数千年日出月落后所散发出的历久弥新的光泽。在村中,只要一交谈,随便一个老人就能说出很多与历史有关的话题来,谁的家中留存着明清时期的古老家具,那个院落里有家传文物陈列室,哪个民间礼道规矩村是盐业兴盛时期存留下来的,村中出了多个进士举人的人家原来是本地土著还是外来人员,他们是如何勤奋努力地传承儒雅家风。在敞开的心扉里,我看到了一个村庄近乎倔强的坚韧和隐忍,也深切感受了一个村寨千年的淳朴坚守。坚守是困难的,世间风云变幻得太快,人不到百年都会尝遍人世间酸甜苦辣,上千年时光,人背马驮,即便轻描淡写,村庄肯定也概括不尽她所经历的风雨沧桑和艰难困苦。事物与人一样,如果没有一点自己的原则,不经意间就会被时间的洪流冲击得面目全非。是要感谢这种坚守,正是这种近乎倔强的性格,诺邓才没有被时间改变,让我们能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触碰到她千年之前的繁华与荣光后,还能在时光中找到一种向上的力量。

回到车水马龙中,回想起没有噪音、没有机动车声影的诺邓古村,无限怀念和向往村中的静谧安详。如果能跟杨家奶奶一样,守着一个老院子,喂马、养鸡,在盐卤的香气里笑看花开,静赏花落,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文:李丽琴

编辑:杨锦韫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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